我書我寫,這不是某一個人的故事,這是這一二十年來周遭多數人的生命經驗,人生上半場已然遠揚,謹此書寫紀錄這十幾年來的生活故事。
轉型夜未眠【Part 3】
五年來中國富裕了,他們不能忍受超時超負荷的血汗工廠工作,勞工環保意識高漲,老闆本不該犧牲勞工權益環境利益來成就自己的獲利,拼量產的公司非常悽慘,毛利三%~四%苦撐著,僅剩幾家主力龍頭電子產業因為有升級,或有自創品牌而能繼續生存,中國騰籠換鳥的政策趨使,要將這些繁榮了他們二十年的血汗工廠趕出去,要將工廠轉換成商業住宅用地來另一波升級致富,當年那些招商有成的地方領導們已立功高升,那些跟台資交陪熱絡的地方高官們也都收穫滿滿,當年花大錢培養出來的濃情密意也從此煙消雲散,他們說台商從備受寵愛的小三,一下子變成無人聞問的棄婦。還有市場存在價值的台企,宛如張騫通西域,一去不復返,再走再搬,越走越荒涼,蘇北宿遷、重慶內江、廣東梅州、江西偏鄉等地暫落腳,注意絕不是市區的城鎮,絕對又是一片荒涼狗不拉屎的墾荒,再一波遷徙,又要重複二十年前的篳路藍縷,高階電子工程師在台成長就學高學歷的養尊處優生活養成,已適應上蘇杭廣文明的生活條件,沒有人要跟廠西遷,六年級末段班的、七年級生,若有好爸爸好媽媽,誰要飄洋過海吃苦耐勞,老闆們留美學成的富二代,也沒人要來蹲苦窯接班,大多數只想操作股票房產,作蛋糕學藝術開咖啡廳作文創的軟調生活,或者雲遊四海或騎重機跑馬拉松壯遊做自己。辛苦創業有成的第一代企業家,苦惱接班的經營者,只能仰靠年長老臣們的勉力繼續苦撐。
茫然夜未眠【Part 4】
二○一四年台資企業偶見幾名年輕台幹,石化產業電子產業可能還高些薪酬,傳產機械五金零組件廠,居然看見外派月薪三萬台幣加二仟人民幣的低薪,還需自付食宿,自付勞健保,自己提撥退職金。讓人不禁感慨這一代台灣年輕人的生不逢時,也很心疼家境小康的年輕人,若要像當年的我們不仰仗父母,自立自強養家置產,那真是天方夜譚。小康出生阮囊羞澀的年輕工程師來此,也不敢隨便闖蕩,出門事事花錢,從郊區廠裡上上海一趟光車資來回就伍佰人民幣去掉了,錢多麼不經花,津貼少入不敷出,只能在廠區放風箏,看著還上進吃苦的他們內心好多不捨與不甘。
台資企業節約支出,力行人才落地化的政策,很多廠裡都僅剩一兩名高階台幹,滿廠盡是陸幹,大陸年輕員工忠誠度不堅實,他們活在最好的年代,工作好找得不得了,今天不爽名牌一丟,明天就不來了。台廠一直在招工,一直在訓練,一直無法有熟手員工就定位,位居高職的總經理、副總、協理們、卻得校長兼撞鐘,位居要津卻一直作雞毛蒜皮的瑣碎,要幫台灣的老闆、投資股東、股民看好資產,要獨立操辦一切的設廠細瑣,待辦事項天天一卡車,要撙節支出改善廠區,符合環保法規,拿到證照,要面對大陸社會新鮮人的莽撞與無理,現在大陸年輕新進人員可是勇氣十足直接越過課長經理,直接寫mail跟老總吐槽批評他的直屬上司,而台幹薪資所得也侷限於共體時艱的艱難一直下修無底線。最近兩三年,產業更迭日新月異,AI興起,無人工廠益多,中國開放各項惠台政策吸納人才,但已從十幾二十年前喜歡的硬體人才,轉為軟體文創體系或服務業,優秀人力要轉型成符合當代所需才能立足。台灣優秀年輕人尋找機會平台趁當時。這些一代代老輩台商台幹們都一人獨自行走在沙場,踽踽獨行……,沒有了自己血脈傳承,耐操能熬的子弟兵,滿廠新兵,滿廠天兵,滿廠隨時摔門不幹的社會新新人類,他們很多都已是當阿公的六十好幾老將,他們有的是拿掉工作,不知如何過日子生活,留戀沙場者。有的是家累繁重,要繼續賺錢幫孩子養孫子。
從前通西域的張騫、衛青、霍去病這些將軍們,他們從繁華的都城被派遣出使征戰時,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,一路西行,行走在荒涼西域,只為中原大地的皇室開疆闢土大願,只為延續家族生存的命脈。
康熙平三藩時,啟用漢將周培功八年用兵,卻不讓其高唱凱歌,硬是在勝利前夕讓他班師回朝,畏懼其功高震主,將南方漢子調派至北方冰凍大地讓他鬱鬱寡歡終卒,未能順遂滿腔才華報效朝廷的宏願。
這些大半生無法在台灣家鄉安居樂業的台幹們台商們,若有前世今生的宿世因緣,他們必定曾經是那些行走在西域的將軍們,【中國夢】在今時中國天天喊得響亮,台灣人可有台灣夢,台灣願景何在?中國夢裡可有台灣的舉足輕重,台灣人要如何在中國夢裡重振雄風再佔一席之地,產業轉型努力升級,或守著家園安貧樂道反璞歸真,還是群策群力團結繼續力爭上游再拼一回合?我們要建立怎樣的生活價值?大家的企圖心是要憂患與共還是安逸順流?在台灣實在感覺不出來社會共識何在,只是一直交相謾罵,忘記兩岸一家親,團結榮辱與共的民族情懷,讓人傷感!
前方征戰的台幹們,徹夜未眠,還不想睡,還沒睡,還不能睡,舉杯敬他們,感謝他們為台灣經濟繁榮打拼的二十年,感謝他們為家庭溫飽所付出的辛勞,將軍們,廉頗老矣,田園將蕪胡不歸,應該可以告老還鄉,回家耕種自己的小小家園,在紛擾的亂世裡,只要專心修德養生,謙卑得謹守自己的一片小天空。應該傳承交棒與年輕人,尋找自己年代的舞台,鼓勵他們接續開創屬於自己新一代的一片天空。【臺灣公論報】(圖‧文/羅思惟)